秋山又几重(图) 2024年09月24日  章铜胜 题图摄影:苑思思

  白露前后,在河边走的时候,没感觉到有什么风,但沿河的枫杨树,已经叶落纷纷,秋天真的来了。地上落了许多枫杨树的叶子,它们被吹到路的边缘,干枯了,还没有清扫掉,好像地上哪儿哪儿都是落叶,多少会引起人们的一些感慨。也有一些叶子落进河里,随流水一同流走了,悄悄地,并不惊动人们,我更喜欢季节以这样的方式悄然来临。可是,世事并不总如人意,时间也是随着流水一起,在不知不觉间流走的。枫杨树上的叶子不再浓密了,一眼望过去,无论向上,还是向远,都有了一种空旷感。山在眼前,山又在远处,那已是秋天的山。在我的眼前,秋山又有几重呢? 

  我对秋山似乎有一种比较特殊的感情,这种感情,可能是在更小的年纪里形成的。少年时,我对山的概念,只有一个“远”字,山在远处,山在远方,可望而不可即。那些山离我都是那么遥远,从来也没有亲近它们的机会。天气好的时候,山是远处的一种蓝黛之色,多云或是阴雨的天气里,山影就更加模糊了,变成一抹深浅不一的青痕。彼时,山对于我来说,便是模糊的一个影子,不知四季,也难分四季。 

  去了皖南以后,走过了一山又一山,才知道山外有山,山外还是山,那么多的山,看是看不过来的,看也看不厌,此时,才知道自己是那样喜欢山。我不知道自己对山的喜欢,是不是源于对幼时爱山而不见山的一种补偿,或许喜欢看山的种子已经在心里沉寂了多年,当想象和现实同时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那份快乐是可以想见的了。 

  皖南的山,四季可看,但我好像更偏爱秋山缤纷绚丽的好色彩。木心写秋天的树时,用了一个“疯”字来形容,我读到那些文字时,心里也是一阵狂喜的,秋叶还可以这样写吗?那些秋天的树叶,“凉风一吹,如梦初醒般地发觉还有这么多的颜色没有用,尤其是红和黄”“像是隔年要作废,尤其像不用完要受罚,‘秋’滥用颜色了——树上、地上,红、黄、橙、赭、紫……挥霍无度,浓浓艳艳,实在用不完了”。而纵容秋树秋叶的,是那些能包容和深藏好颜色的秋山,它沉静内敛,好像秋山就应该包容秋叶的绚烂一样,它微笑不语,好像秋树秋叶的美与秋山无关一样。 

  在皖南,山是随处可见的,或高或低,或林木丰茂,或松石成趣,或绵延而去,或阵列如屏障。总觉得喜欢看山的人在皖南,是幸运的。可人在山间,对于山,有时却熟悉得视如不见。而对于我来说,在皖南,看山是一种日常、一种习惯,抬眼处,满眼是山,满眼欢喜。 

  在塔川,秋山绚烂至极。从田野里一眼望过去,那些散落在田地间的秋树,已经给了我们先入为主的印象,我从来没有想象过秋树在田野的晨雾和朝阳里,是如此的惊艳,它和那些从徽州老房子的烟囱升起的炊烟合谋,制造了人间的仙境。而朝阳并不留恋这些,它制造了人间仙境,它也让人间仙境渐渐恢复为它该有的样子,眼前的一切渐渐清晰起来,塔川的秋山,也渐渐明媚起来。纷繁的秋天的树叶,在山间涂抹,那些山影便有了层次,峰与脊,沟与谷,勾勒出了柔和而又丰富的线条。直到此刻,我才恍然大悟,才知道一个“重”字,对于山的意义所在。重是小山重叠的重,是重重叠叠的重,是一重又一重的重。 

  想起唐代诗人李益《喜见外弟又言别》一诗中的句子:“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几重。”送别,历来是诗词的主题之一,秋山重重渲染了离愁别绪的氛围,而我眼中的重重秋山,却更像是对季节的一种告别,一个一个的秋天离我们而去,我们也将一个又一个的秋天留在记忆里。或许,有些秋天我们已经记不清它的样子了,就像远在几重之外的秋山,只剩下一点模糊的光影,可那些光影,也依然是我喜欢的。重重秋山之外,依然是我关于秋山的某些想象,就像记忆中的那些秋天一样,是记忆,也是想象。时光所能留给我们的,大概也只是一些零碎的记忆和想象吧。   题图摄影:苑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