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海先生我们很熟，之前他所写的关于相声的《逗你没商量》《不用偷着乐》《爱你很容易》三本书，分别讲的是史、趣、艺，这些书颇受业内外欢迎，其中两本是我写的序。福海兄近日又寄来《长篇单口相声──乾隆拜蓟州》，并嘱我写序。我曾编辑《中国相声大全》，其中一个重要目的，就是盼业内从博大精深的传统节目中，进行举一反三、古为今用、推陈出新，但白驹过隙，鲜有令人满意的收获。今读福海此书，我认为是继承传统、推陈出新的范例，会让许多相声创作者开一开眼界，打开一些思路。

　　在过去，老艺人称长篇单口相声为“吧嗒棍”，亦称“八大棍”。“八大棍”是相声发展中不可或缺的艺术形式，技巧高、分量重，老先生授徒时都是待青年相声演员步入中年后，才将每个艺人不同的“八大棍”精华予以传授，并准其演出。那么，在相声业内，“八大棍”是怎样发挥重要作用的呢？一是“撂地”时能“蔓”住观众，到关键处留下一个“扣子”，“扣”住观众不走，便于“打钱”；二是在相声场子中，大都是由威望高的老先生用“八大棍”开场，因为那时都是零打钱，下午1点演到晚上9点半或10点，观众随便出入，喜欢听谁就听谁。比如让学徒开场，观众人少，演出效果差，得不到锻炼，容易半途而废；让主要演员开场，影响赚钱。老艺人用“八大棍”开场，俗称“点买卖”“把点开活”，根据台下不同观众演不同的节目，哪怕园子一开门才有十几个人，老艺人以聊天形式演出，观众可以提问，可以“抓现挂”，然后用故事和“扣子”来“扣”住他们。引得观众第二天一早就来听“解扣”，有的观众听完“扣子”一宿睡不着觉，早早就到书场等着艺人开场解昨天留的“扣子”。有能耐的艺人10分钟才把“扣子”一层层解开，什么时候看观众达半堂以上，适时一拍醒木，再留个“扣子”下台。这样，第二场的演员便能在热烈气氛中演出。像天津的刘奎珍、杨少奎、班德贵、尹寿山、武魁海等都是身怀绝艺，也为年轻人铺路的德高望重者。福海曾经讲过，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初，这些老艺人为了给所在曲艺团创收，经常到书馆一演就是两个月，上座率高、异彩纷呈，十分难得。

　　近年较少有艺人说“八大棍”，一是“拿不动”，二是旧节目跟不上形势，不能“蔓”住观众。如今，看见福海先生的《乾隆拜蓟州》，心中大喜，因为它给长篇单口相声的发展注入新的生命力。

　　过去传统的“八大棍”，乾隆与刘罗锅儿、与和珅、与纪晓岚的段子特别多，耳熟能详的有《君臣斗》《乾隆下江南》《刘墉传》，等等。这些段子都取材于评书《刘公案》，最早见于文字出版的是清代北京车王府所藏民间西河大鼓艺人传世精品。聪明的相声艺人取其精华，二度创作，每个人的版本都不一样，每个人都有别人难以仿效的绝技。在相声发展的历史中，能说上述书的有影响的演员是“万人迷”李德钖、张寿臣、马德禄、郭瑞霖等。到上世纪50年代就有了优秀继承者刘宝瑞、杨少奎、刘奎珍、武魁海等人。据武魁海的弟子魏文亮讲，他师父演出即将结束时留的大“扣子”，还是一个大“包袱儿”，他们虽无文化但创作力非凡。苏文茂讲他和张振圻“撂地”时，张振圻表演了一个单口长篇，一个多月吸引观众天天来，连苏文茂也都如醉如痴，然后他问：“师叔，这段儿我怎么没听过？”张振圻哈哈一笑说：“谁都不会，学着点儿，这是我花五分钱看了一场电影，现编的。”艺人们的绝技可见一斑。

　　福海这部书巧妙地继承运用即将失传的传统精华。

　　俗话说“看戏看轴，听书听扣儿”，在长篇单口相声中，“扣子”是精华，近年由于新编长篇单口相声的创作落后于时代发展，已有的传统长篇单口相声的内容大都不能引起观众共鸣，所以离市场和观众渐行渐远，其中表演手段中的精华之一──“扣子”，也濒于失传。而在这部书中，我们能看到多种“扣子”的巧妙应用，如：“埋扣”“子母扣”“连环扣”“扣中扣”等。在“埋扣”的运用中，采取“单埋”和“多次埋”，像“杀和珅”，这是观众想知道的情节，便采取“多次埋”，在第二章《乾隆为何拜蓟州》中先埋上：“……不知您是否能信，包括‘杀和珅’，也是蓟州百姓首先向朝廷发出的呼声”，但不“解扣”，第二次“埋扣”是乾隆晚年发现和珅贪腐，不杀江山难保，但自己已88岁高龄，和珅掌握着兵权，自己力不从心。他是怎么巧妙地交代给继位者嘉庆的？第三次“埋扣”是乾隆驾崩，埋一个运用何手段快速剥夺和珅兵权，快速杀和珅的“扣”。每次“埋”不能重复，层层升级，把“扣子”越系越紧，也就是越来越吊观众胃口，最后“解扣”时观众才大呼过瘾。再有，“埋扣”要融入故事中，让人感觉自然。

　　“连环扣”该书用得比较多，大都在每一章的结尾。在结尾处留“连环扣”，就是三个以上紧密相连的“扣子”，便于让观众第二天早早地“听书送钱来”。

　　“扣中扣”。长篇单口相声与评书不一样，不能平铺直叙地讲故事，而是在故事中“拴扣子”。如在破山东巡抚国泰贪腐案中，拴和珅受贿的“扣子”，不“解扣”，连接和珅陷害刘墉的“扣”。

　　在“赞”和“赋”的运用上，该书继承挖掘传统精华，无论是人物开脸、服饰、街景等，都能烘托气氛。树立人物形象，展现风土人情，更能显现相声演员的基本功，往往一段“赞赋”之后演员能用贯口的技艺博取观众的喝彩。

　　比如，现在相声描写“美人”很乏味，大多是相声《美人赞》的用语，而此书在描述和珅见到村姑时，村姑不同于城里人的“美人赞”，以及迷倒乾隆的箫晶玉的“美人赞”等，也都各有特色。这是作者对传统相声精华、手段的进一步传承和提升。

　　值得一提的是，该书纠正了许多与史实不符的错误，在兼顾文学性的同时也提高了单口相声的故事真实性，让人听着既符合事实、讲情讲理，同时还提升了相声语言的格调。

　　形式是为内容服务的，运用传统优秀技巧，为弘扬中华传统文化服务，此书是个典范。过去的《君臣斗》等乾隆与刘墉、刘墉与和珅的节目，一是从史实角度大都不合理，再有就是内容上主要突出的是“趣儿”。作者巧妙地用过去的传统技巧弘扬中华传统文化，用乾隆对蓟州的一个“拜”，诠释了轩辕黄帝在蓟州崆洞山求道广成子，寻得治国理天下的真谛，而且历史上的帝王，如赵匡胤、朱元璋、康熙等，以及诸多文人雅士，如李白、杜甫等都拜山寻灵感；通过乾隆“拜”窦燕山，知道《三字经》中“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即“五子登科”的典故，乾隆还亲率京城皇太子王爷子弟，寻“育子”真谛；通过乾隆的“拜”，知赵孟頫成为书法大家得益于鲜于枢，且乾隆临鲜于枢之帖不辍，点评鲜于枢鲜为人知的书法特点；通过乾隆的“拜”，知宫廷鲜有世间难寻的三件宝，即刘念拔的“寿”、严嵩的匾、李白的醉写；通过乾隆的“拜”，寻知长城之魂；通过乾隆的“拜”，知九龙山周边村庄从无不治之症；通过乾隆的“拜”，知理教发源地和儒、佛、道融合的最佳之地……在一段长篇相声的故事里，你可以听到中华民族文化的博大精深、繁星浩瀚。

　　弘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曲艺工作者责无旁贷。这本书，福海兄开了个好头，盼“八大棍”这个观众喜欢的艺术形式能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和出新。

　　（孙福海著《长篇单口相声──乾隆拜蓟州》近日已由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出版，此文系该书序言，刊发时略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