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磅品荐 缭绫何所似(图) 2023年11月13日  王小柔

《寻找缭绫:白居易〈缭绫〉诗与唐代丝绸》,赵丰著,浙江古籍出版社2023年8月出版。 本书插图

  在读唐代诗词的时候,我总是顺着句子遥想大唐盛世,尤其那些粉黛妆容的姑娘应该是何等的华丽。比如“汗沾粉污不再著,曳土踏泥无惜心”。唐朝是一个时尚流行的年代,少女的浓妆如果在舞蹈时脱落,就会弄脏了缭绫舞衣。中国历史上的“绫罗绸缎”,绫排在首位。绫盛于唐代,唐绫之中,又以缭绫最负盛名。

  “缭绫缭绫何所似?不似罗绡与纨绮。应似天台山上明月前,四十五尺瀑布泉。中有文章又奇绝,地铺白烟花簇雪……”缭绫是一种精美的丝织品,用它做成的“舞衣”,价值“千金”。白居易的一首《缭绫》,把缭绫的制作过程写得清清楚楚。宫中御用的式样,要织成蓝天白云、秋雁南飞的图案,染成江南春水般的碧绿色,再用金属熨斗熨烫和剪刀裁制出精美的波纹,这样的奇文异彩相映生辉,令人眼花缭乱。缭绫的制作过程极费工时,机杼札札声不停,响过千声也未必能织出一尺成品来。用如此高级的丝织品制成一套舞衣,价值千金毫不足奇。

  白居易在《缭绫》诗中写到最令人向往的是“染作江南春水色”,他在另一首《春池上戏赠李郎中》中也写道:“满池春水何人爱,唯我迴看指似君。直似挼蓝新汁色,与君南宅染罗裙。”这迷幻一样的色彩真令人神往,但真实的缭绫到底是什么样呢?

  缭绫不仅是诗的题目,也是一种唐绫的品名。千载以降,后人虽然还能传诵白居易的诗篇,却无缘见到缭绫这种珍贵的织品,留下无尽遗憾。而在最近问世的《寻找缭绫:白居易〈缭绫〉诗与唐代丝绸》一书中,作者经过多年研究,由诗到物,全面梳理了缭绫的工艺、制度及社会文化,为读者展现唐代丝织的繁荣图景。

  中国古代丝织业源远流长。迄至唐代,丝织品已有众多类型,名目各自不一,让人眼花缭乱。因此,作者在书的前几章,首先结合纺织工艺,解释不同名称具体所指的织品及其规格特点,并重点对绫类织品进行详细讨论,介绍其产地、纹样、组织方式等内容。

  中国古代曾存在多个丝织业中心,各地均有专长与名品。白居易诗中所说的缭绫生产于越地,书中因而专辟章节,介绍江南特别是浙江的丝织。早至良渚遗址所属时期已经发现了织机遗存。自六朝至唐代安史之乱后,历次人口南迁为江南地区带去新的经济活力,丝织业蓬勃发展。到白居易生活的时代,江南地区是唐王朝赋税的重要来源,越中进贡的各类丝绸更在长安享有盛名。

  各式丝织品的制作离不开女工的辛勤劳作,但她们在历史中默默无闻,其贡献被长期忽视。白居易创作《新乐府》诗,本为上达民情、讽喻时政而作,立意远超《诗经》、汉乐府,深具现实关怀。《缭绫》作为其中之一,题旨即是“念女工之劳”。而身着绫罗之人,许多也是出身寒微、服务于上层的歌女、舞女,甚至没有人身自由。白居易尽管身为高级官僚,却能体察下民困苦,以他的诗文为线索考察史事,亦可略见唐代织工乐户的生活境况。

  服饰是人外在形象的重要组成部分,显示着人的社会文化身份,对贵族和官僚来说尤其如此。唐代制度中对不同品级的官服应选用的材料、颜色、纹样和配饰,均有详细规定。不仅是正史志传,白居易自己也有大量描述服饰的诗句,作者一一钩稽,呈现在书中。相比严肃的服制规定,宫廷、贵族女性繁丽多样的服饰显示出高度的审美意趣,更加引人注目。作者通过传世绘卷、壁画、俑塑和出土织物,结合文书等史料,对四时服样、妇女妆容、伎乐舞蹈等诸多方面展开叙述,描绘出多样的社会生活图景。

  长期以来,人们只闻缭绫之名而未见实物,这一局面随着考古工作的新进展而告终。1987年,陕西扶风法门寺地宫开启,在数以千计的唐代珍宝中包括多件丝织品。同时,在地宫发现的《衣物帐》中也明确记载有“缭绫浴袍五副各二事”。经过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和中国丝绸博物馆专家的共同研究,确定编号为T68-D的直领对襟团窠纹长衫,就是《衣物帐》中记载的“缭绫浴袍”。

  对这件浴袍进行细致研究后,本书作者赵丰教授随即组织多个学院团队与公司,在文物保护“全链条”的理念下,着手缭绫的复原工作,在选用合适的原料,确定组织、密度与纹样后,顺利复原出浴袍面料。之后,赵丰进一步尝试还原缭绫的色彩,采用天然染料与传统工艺,复现白居易诗中的“染作江南春水色”。

  复原团队选择生叶揉染、制靛浸染等工艺,尝试马蓝、蓼蓝等不同植物制备染料,经过多次试验,确定品种以及合适的比例、温度、时间等要素,成功复原出蓝、绿两种春水色。白居易曾歌咏的缭绫,完美地重现于世人之前。读者在本书的封面上就能看到缭绫纹样,这样也更容易理解白居易的《缭绫》诗。

  唐诗题材广阔,视野博大,从宫廷到市井,从幽闺到朔漠,世间万象无不投影其中。唐诗以最精致的语言文字,形象而生动地描绘了它的时代,既有全景的鸟瞰,又有细部的特写,所提供的时代面影重彩浓墨、壮丽辉煌,且激扬顿挫、摇曳多姿,大大有别于一般史书记载之朴素的白描。

  这本书从技术解诗词,以诗词释实物,图文并茂、技艺双美,是唐代丝绸与唐代诗歌的互证。作者拈取白居易《缭绫》中的诗句,由此串联历史人物遭际、政治事件、织造制度和唐代丝绸的方方面面,以缜密的构思、近乎周备的证据链,讲述了一个充满细节的故事。由此,最后两章对缭绫的破解,便是举重若轻、左右逢源,恰似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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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缭绫得名的由来

  缭绫,一作撩绫。《旧唐书》卷一七四、《新唐书》卷一八〇《李德裕传》,韩偓《余作探使以缭绫手帛子寄贺因而有诗》《半睡》两诗,《太平广记》卷二五七“织锦人”条以及近年陕西扶风法门寺所出《衣物帐》中均作“缭绫”,而在元稹《阴山道》诗中和敦煌本(P.5542)同一诗中作“撩绫”。很有可能,“缭”与“撩”通。

  至于缭绫的含义,谁也没有真正解释清楚过。考《说文》:“缭,缠也。”王逸曰:“缭,束缚也。”顾野王《玉篇》云:“缭,犹绕也。”可见缭有缭绕、束缚的含义。

  关于缭绫丝织物的得名,学者们颇有争议。唐代丝织物的命名比较复杂,一般以地名、纹样图案、外观特征、织造结构等来命名。从白居易诗中可看出,缭绫是越州生产,素地上提显奇文异彩,似乎前三者都不是缭绫得名的依据。笔者认为缭绫得名于组织结构。这种精美绝伦的绫织物,其织造工艺、组织结构肯定不同于其他绫类,起码应该说是遵循绫的组织特征而有独特创造。“缭”字本意有二:一是围绕、缠绕之意,二是一束、一段、一节之意。由此推测,缭绫可能是后世所谓斜纹地缎组织显花的“缎花绫”,或为在斜纹地上用纬浮长显花的“浮花绫”之前身也不无可能。所以,白居易诗中用“地铺白烟花簇雪”来形容外观特征,现实中白烟铺地、雪中簇花给人的感觉就是白色中隐约可见一簇簇、一束束的花纹,这些感受到的花纹只有用“缭”字来表示。

  再看元稹作于元和十二年(817),《乐府古题》十九首之一的《织妇词》:缫丝织帛犹努力,变缉撩机苦难织。

  此诗以江陵为背景,正写出织户所受的痛苦。诗中“变撩机”应是在束综提花机上进行提花的专用工艺术语。是控制某一纬上提花规律的信息贮存单位,后世称为耳子线。变就是依次变换耳子线。撩机就是把由耳子线决定的部分提花综线成束地提起。若“缭”与“撩”通,那么,缭可解释为成束的综线,是现在所称束综提花机的代名词。

  另从《新唐书·李德裕传》和陕西扶风法门寺出土《衣物帐》中所载缭绫名物来看,该织物主要的特点是图案精美,花纹较大,当用束综提花机才能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