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随笔 爱人以德 2023年11月13日  清风慕竹

  北宋时,苏轼以文章闻名天下,连皇帝都成了他的“粉丝”。治平三年(1066),宋英宗想打破常规,将苏轼直接召入翰林院,委以知制诰的重任。然而他的想法却遭到了宰相韩琦的反对,这令宋英宗大惑不解。

  原来,韩琦是个十分爱惜人才的人。嘉祐元年(1056),苏洵带着两个儿子苏轼、苏辙进京赴试,韩琦读到苏轼和苏辙的文章大为赞赏,当即向朝廷极力举荐。第二年,苏轼和苏辙同榜考中进士,然而在将要殿试时,苏辙却意外地病了。殿试是宋仁宗亲自主持的“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的考试,其重要程度和难度都是省试不能比的,苏辙内心的焦急可想而知。不过还有一个人似乎比他更为着急,这个人就是韩琦。为了不让国家损失栋梁之材,韩琦向宋仁宗上书说:“今年应试者中,唯苏轼、苏辙声望最高,苏辙却偶然生病,一时无法应试,如果兄弟中一人因此不能参加考试,实在不是众人的期望,所以应当将策试时间推迟,以等苏辙病好。”按照科举制度,考试的时间都是固定的,韩琦为了能让苏氏兄弟共同参加考试,竟然要为他们打破惯例。宋仁宗听从了韩琦的意见,下旨推迟了考试时间,直到苏辙痊愈,这才开考。

  严肃的科举考试,韩琦都可以为苏氏兄弟破例,现在宋英宗想破格任用苏轼,却遭到了韩琦的反对,难怪宋英宗无法理解了。对此,韩琦解释说:“苏轼有大才,是会成大器的,将来自然会被朝廷重用。朝廷要培养苏轼,使天下人都仰慕信服他,到那时再重用他,那么人们就不会再有异议。假如现在马上重用苏轼,那么天下人未必由衷信服,反而有害于他。”

  登基不久、希望有所作为的宋英宗急需人才的辅助,他又问韩琦说:“知制诰不宜立即委之,任命为修起居注的史官可以吗?”韩琦还是摇头说:“修起居注和知制诰一样是显要职位,也不可骤然任之,可以先让苏轼到史馆兼职,但是按照规矩,这也得考试合格才行。”英宗说:“因为不知道要用的人行不行,才让其参加考试,像苏轼还会不行吗?”韩琦回答说:“正因为如此,所以不能不进行考试。”最终,宋英宗没有拗过韩琦,在通过考试后,苏轼才得以进入史馆。

  后来的经历证明了韩琦的远见。苏轼一生仕途坎坷,甚至因为乌台诗案差点丢了性命,之所以如此,除了因为他的性格和政见树敌过多外,诚如韩琦所言,苏轼才能太大,皇帝又太爱其才,这招致了不少人的嫉妒,使得苏轼遭遇了太多的诋毁和诬陷,其人生的坎坷也因此在所难免。

  多年之后,欧阳修把韩琦反对骤用他的事告诉了苏轼,苏轼听罢十分感动,慨叹说:“古人云,‘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韩公待我之心类君子也。”君子爱一个人,就用合乎道德规范的行为去要求他,不偏私、不姑息;而小人爱一个人,则往往会给予无原则的迁就和纵容。韩公待我的心意,真是古君子的“爱人以德”啊!

  这样的事,在明朝也曾发生过。

  曾任明代内阁首辅的张居正少年成名,人称“江陵才子”。张居正自己也颇为自负,曾作《题竹》诗说:“绿遍潇湘外,疏林玉露寒。凤毛丛劲节,直上尽头竿。”俨然把自己比为凤毛麟角,要就此直上青云。13岁时,张居正即参加乡试,而且考卷答得相当漂亮。考官们一致同意录为第一,然而时任湖广巡抚的主考官顾璘却考虑再三,对监督考试的御史说:“张居正不是一般的人才,将来一定会对国家作出重大贡献。但是13岁就让他中举,这么早进入官场,将来不过是多一个官场上吟风弄月、舞文弄墨的文人,对国家其实是一种损失。不如趁他现在年龄小,给他一个挫折,让他多经历一些。”就这样,张居正被人为地落榜了。

  对于习惯了顺风顺水、到处都是鲜花和掌声的张居正来说,这次落榜是个不小的打击,但这也让他冷静下来,从此不再热衷于各种应酬,而是闭门专心读书。

  后来张居正顺利考中了举人,他去拜见顾璘。顾璘坦诚地说:“上次是我没让你中举,这是我的错误。但是,我希望你有大抱负,要做伊尹,做颜渊,不要做少年成名的秀才。”张居正没有辜负顾璘的一片苦心,日后正是他主持了明代历史上最重要的改革。

  顾璘成了张居正一生最感激的人,他后来在写给友人的信中说道:“仆自以童幼,岂敢妄意今日,然心感公之知,恩以死报,中心藏之,未尝敢忘。”对于顾璘的恩德,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在这个世界上,对人真正的爱护,都带着点儿“绝情”。他们总是在你一帆风顺时给你一些逆风的滋味,在你鲜花簇拥时给你泼上一盆冷水。这不是嫉妒,不是冷漠,而是心存高远、着眼未来,因为他们知道一个人如同带刺的玫瑰一样,只有静生慢长,最终才能艳丽芬芳。这正是爱人以德的本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