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柿子 2024年10月18日  文/刘心武

  

  每到深秋时分,总要到远郊山区去探访老赵。老赵原是进城为铺电缆挖沟的民工,后来年纪接近花甲,干不动了,就回老家开了个杂货店。

  他家有棵柿子树,位置很奇特,不在院子里,而在院门外一侧,开店以后,每逢盛夏,那树就成了天然凉棚。那树是他岳父给他媳妇的陪嫁之一,树龄总有30多岁了。为什么这份陪嫁没栽进院里而戳在了院门外?我问过他们两口子多次,谁也不给我解释,只是笑。

  连续几年,我深秋去他那儿,名义都是“采摘”,主要就是从那株长得比房屋高半倍的柿子树上摘又大又黄的熟柿子。那棵柿子树树型美,结果多,最奇特的是,柿子一旦黄熟,不用漤,摘下来用手掌擦擦,立刻可以吃,一点也不涩,香脆可口。那树虽然长在院门外,却很少有人偷果子,果熟时节,村里贪嘴的孩子来到树下,老赵会主动发给他们柿子;有路过的人,多半是汽车司机,要买那柿子,老赵就说小店里的东西随便买,这柿子却不是卖的,喜欢,揪几个下来,甚至连带一点枝叶,您拿走,随便!

  今年我去得早点,沿途的树叶该黄的刚半脱绿装,该红的羞答答并没红透。长途汽车在老赵他们村前头有一站,下了车,我就朝老赵的小店张望,顿觉眼里少了什么。每回秋天从那里一望,总有把高耸的绛红点金的大伞,竖在那厢似在迎候,今天怎么没啦?我讶怪得“咦”出声来,难道老赵把它伐了?

  我快步朝前去,只见老赵也快步朝我来。我俩手刚一握住,我就气喘吁吁地问他:“柿子呢?”他忙答:“柿子还有,还有——你晚来,我就不留了!”我跟他往他家门口走去,猛地看见,柿子树还在,只不过匍匐在了地下,是从主干离地一米左右的地方折断的,那倒地的树冠卧成浑圆的一团,枝杈还有润泽气息,叶片繁茂,大部分叶片还是青色,最骇人眼目揪人心旌的,是那些枝杈上树叶旁满缀着累累青果,果皮还都光亮地膨胀着,仿佛还在努力地把自己撑黄变红……

  晌午和老赵坐在他家炕上喝二锅头,他给我细说端详。是头几天傍晚,突然来了阵怪风,那柿子树便“呀”地叫喊了一声,轰隆从底下折断了。村里还有几棵高树也折断了,都是没墙没屋子挡着,让西北旋来的急风劈断的。

  我从老赵那儿带回了一整杈的青柿子,它们在我书房里氤氲出阵阵特异的气息。(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