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相声传承133年 创作和变革贯穿始终 “写这段快板的老先生 是我” 2024年05月31日  单炜炜

1956年,马三立和搭档张庆森在一起研究相声新作品创编

马三立和搭档王凤山演出照

2000年马氏祖孙三代人合影

  马六甲现在是天津市群众艺术馆的曲艺干部,也是市级非遗项目“马氏相声”的传承人,主要从事曲艺艺术的创作、研究、整理、教学等工作。每次在梳理爷爷马三立的作品时,都能给他以启迪;“爷爷不仅是一名相声演员,还是相声作家,最早的相声改革家。”根据自身特点对作品内容、表演方式加以改进,这样的创作理念和变革思想,一直贯穿马老整个艺术人生,从未停歇。

  一个现挂把观众拉回演出中

  1989年,马六甲拜师王派快板创始人、相声表演艺术家王凤山先生,师父王凤山也是爷爷马三立晚年最后一位搭档。在采访中,马六甲讲述了二人早年演出时的一段逸闻往事。

  一次二人同场演出,马三立的相声攒底,王凤山的节目是表演快板《十八愁绕口令》。这段“传统快板”唱得相当精彩,特别受观众欢迎。演出结束,王凤山走下舞台,一眼看见站在侧幕旁的马三立。得知马三立在认真看自己的表演,王凤山有些得意地问:“怎么样,我这段唱得还行吧?”

  马三立反问:“你这段是跟谁学的?”

  王凤山一愣,有点恍惚,说是“老先生们传下来的”。马三立继续问“是哪位老先生”,王凤山回答得更含糊:“我哪知道,就是一辈辈这么传下来的呗。”

  马三立接着问,过去《十八愁》唱的是“天也愁地也愁、山也愁水也愁、君也愁臣也愁……”你唱的却是“狼愁、虎愁、象愁、鹿愁……”王凤山点头说,还真是这么回事,不知道是哪位老先生重新改编的。

  “哪位老先生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马三立笑着回答。王凤山说:“啊?敢情这是你写的呀!”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在同时代的相声演员里,马老的学历最高。马六甲说,爷爷无时无刻不在思索对相声艺术的改革,表演的内容都紧跟时代。比如文学性较强的文哏段子《西江月》,会根据不同场合、时代背景随时“更新”。比如在抗日战争刚胜利时,他讽刺日本侵略者在华北地区用“献铜”“献铁”名义抢夺百姓物资时,他在《西江月》里的台词是:“献铜献铁献飞机,都是我的主意”,而到了新社会,他内心充满了对新社会的感激,他在新编的《西江月》里讴歌新时代:“发展文化艺术,提高创作水平,热情歌唱工农兵,词句通俗易懂。”

  有一些研究者称,马老的表演是“死纲死口”,就是完全按照台本来。其实,这只是说对了一半,说明马老对艺术的苛刻和严谨,但并不是照本宣科。马老舞台应变能力极强,现场抓哏是常有的事。马六甲说,爷爷早年和张庆森演出时,忽然园子外头有消防警报响起,而且几乎盖住了演员的声音,带走了观众的注意力,演出几乎无法进行,“当时,爷爷站在台上也向警报方向望去,等观众目光回拢到他身上才继续说:‘大家不用担心,消防车是往某某街某某胡同某某号去了。’这其实是搭档张庆森家的地址,张先生心领神会立刻回道:‘合着是我们家着火了啊。’”观众大笑,一个现挂,观众情绪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被完全拉回到演出中了。

  改编《买猴》曾一头栽倒

  马老的代表作《买猴》,最初的表演者并非马三立。当时,作者何迟也是刚开始研究相声创作。最初上演该作品的曲艺团演员,完全按照原作一字不差地表演,演出反响平平。后来,团领导把本子交给了马三立,在先征得何迟同意后,马三立才开始了二度创作、改编,也就是大家后来听到的版本。

  马老几乎是一种废寝忘食的状态,经常连续几天伏案改稿。令家人特别揪心的一次:马三立改稿子累了,想抽根烟提提神,起身摸向衣柜,突然头晕目眩,一头栽倒在炕沿,磕破了头,鲜血直流。这个新版本《买猴》,不仅获得了艺术上的成功,而且成为新中国成立后讽刺型相声创作里程碑式的作品。

  《家传秘方》也是由马老创编的新作品,素材源于一则古代笑话。最初是相声演员王佩元讲给马老听,这是有一年春节期间,王佩元当做“年货”,在马家拜年时现场说的。

  当时的结尾部分是,打开的纸条上面画了一个小手。不久,马老把这段笑话进行了艺术加工,前面加了垫话,中间丰富了故事内容,引入了人物,设计的结尾是一层一层打开白纸包和锡纸包,他还对王佩元说:“使打开白纸包,叫‘铺’,一定要用余光看观众是否把注意力集中过来……感觉观众都聚精会神到情景里时,低头念‘写着俩字’,这叫‘垫’,再抬头冲观众念‘挠挠’,然后退出人物……”他还解释,不能用画着小手是因为“这段相声如果在电台里播放,观众不知道画的是什么,底还能响吗?”

  据说,马老有一次在北京演出这段相声,散场后很多观众围着马三立坐的车,大喊“挠挠——绝了!”

  很多段子,马老也“让”了出去,比如高英培、范振钰那段脍炙人口的《钓鱼》,其实原作者和首演都是马三立。当时,马老还在天津广播电台曲艺团工作,电台的老编导陈洪凯先生讲述了一段邻居家钓鱼不成买鱼充数的生活琐事,马老觉得很有意思,随即创作了相声《钓鱼》,如今电台还时常播放他与张庆森的首演录音。后来高英培向“爷爷”马三立“请示”,想使这个段子,马三立不但同意,还在听完高范版本后不吝夸奖:“英培说这段,比我说得好。”这样的例子还有不少,侯宝林的《三棒鼓》、魏文亮的《美人赞》以及《所答非所问》等,最初都是马老表演的作品,但后来都成了他们各自的代表作。马六甲介绍说,爷爷在艺术上从来没有门户之见,他的原创作品在让出去之后也从不具名,他觉得只要是为了相声好,大家都好才是真好。

  看得见摸得着

  传承第一要素

  很多不太了解相声历史的,都认为马三立马老是马氏相声的创始人,其实并不是。在本次刊行的《马三立:欢笑留人间》进行了详尽介绍。

  “马氏相声的‘起点’,是从1891年我太爷爷马德禄开始学艺说相声算起的。”马六甲介绍说,太爷爷原名马恩禄,最初拜师春长隆,满师之后跟随相声老前辈也是他后来的岳父大人恩绪作艺,因为恩绪艺名叫“大恩子”,所以马德禄艺名“小恩子”。春长隆是相声公认鼻祖朱绍文开山门收的大徒弟,而恩绪的师父阿彦涛又是“穷不怕”朱绍文的代拉师弟。在相声早期的发展中,朱绍文和阿彦涛分别是“浑门”和“清门”两大“表演体系”的掌门人。“浑门”是以相声为业,内容上插科打诨,多表现市井世俗,“清门”则多是“吃皇粮”的满清八旗子弟八角鼓“票友”下海作艺,他们的表演和作品多了一些文学色彩。

  “清”“浑”合流同时扩展了相声艺术和相声观众,马德禄无疑是“合流”背景下的重要代表人物。1917年,马德禄举家从北京搬到天津。马德禄和“万人迷”李德钖在天津的燕乐等杂耍园子里说相声,从市民百姓、贩夫走卒到文人雅士、达官显贵都非常喜欢。

  马六甲说,大爷爷马桂元、爷爷马三立还被马德禄送进学堂去上学,在“万人迷”去世以后,马德禄失去了搭档,收入锐减,马三立也不得不半日上学、半日说相声,直至辍学从艺,他拜师“周蛤蟆”周德山先生,靠说相声赚钱养家糊口。

  主要传授马三立相声技艺的,除了父亲马德禄、师父周德山之外,大哥马桂元对他的教学最多也最为严苛。“比如传统相声《洋药方》里有几段贯口,即使爷爷已经无比熟稔,但只要开始背这几段贯口,手就不由自主地抖动——就是当年学这段时被我大爷爷马桂元打出了‘肌肉记忆’。”

  马桂元对其弟马三立的严格要求,实则是为了给他打下极其坚实的相声基本功。这两位当时相声界最高学历的亲兄弟,实际上也完成了一次传统相声技艺的传承。马氏相声的从业者们不仅是优秀的表演者,也是优秀的创作者。这种创作之风,也绵延到了马三立长子、“少马爷”马志明身上——而这些,都有着马氏相声的鲜明特征,从马德禄开始,几代马氏相声人带有文人气质的隽永、幽默含蓄的表演风格以及大量经过自己改编、创作的“接地气”的作品——看得见摸得着,这是能够传承的第一要素。

  新报记者 单炜炜 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