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武校投毒案背后故事 褪色照片定格下停摆生活 逃亡26年的俩凶手 失去孩子的7家人 2024年01月12日  

民警押解嫌犯朱祖林辨认现场。 图源马鞍山市公安局

  1997年在安徽马鞍山市和县一所武校发生投毒案,造成该校130名师生不同程度中毒,7名学生因抢救无效死亡。去年5月,历经26年追踪,警方分别在福建晋江市、贵州贵阳市成功将潜逃的犯罪嫌疑人付泽阶、朱祖林抓捕归案。去年11月1日,该案在马鞍山市中院开庭,历经10余个小时的庭审,法院宣布择期宣判。1月8日,案件一审宣判,以投毒罪判处被告人付泽阶、朱祖林死刑。

  当年死去的7个孩子中,最小的11岁,最大的也不过十五六岁。7个家庭的家属在孩子受害后,拍下一张合照,上面写着“六·三〇难友留念”,如今照片已有些褪色。

  刁小梅今年61岁,是当年年纪最小的死者钱皓的母亲,她手指划过照片中尚且年轻的丈夫和自己,又一一介绍起其他人的近况:有两家后来又生了孩子,其他家属还去参加了满月酒,现在孩子都已经20多岁了;有人遭受打击后身体和精神状况欠佳,有家属已经过世,没来得及见到投毒后潜逃的嫌疑人归案……

  投毒事件

  1997年6月30日,安徽马鞍山和县南北武校的学生陆续起床,时年18岁的林桦记得,7时左右,他和其他学生一样去食堂打饭,他夹了一些咸菜放在稀饭里,吃了第一口觉得太咸就吐了出来,后面又吃了一口。回到宿舍后,他发现有同学开始出现状况——宿舍门口有人倒下。

  林桦回忆,越来越多的学生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有人哭喊。当时,林桦帮忙运送中毒严重的学生,他记得其中一位叫小丹,他把小丹扶上中巴车,在靠窗户边的座位坐着,但没一会儿,小丹的四肢开始抽搐,直往地下倒。“我把他按着,但按着按着,我感觉他没有了气息。”林桦说,他一直在座位一边,支撑着小丹的身体。

  后来,他听说,小丹的父亲田伟是跑车的,那次接送了别的中毒的孩子,却没有接到自己的孩子。

  这次事件中,最小的死者是年仅11岁的钱皓。

  钱皓的父母钱华和刁小梅记得,事发当天,他们马上搭车去和县,到了地方后,看到马路上黑压压一片都是人,但找了一圈没见到自己的孩子。

  他们听说,学校的电话线被剪断了,唯一一辆吉普车车胎也被扎破,找不到交通工具。当时,武校后面的两个村的村民都出来帮忙找车,去马路上拦大客车,让他们转头去武校载中毒的孩子们去医院。

  当天11点多,他们搭车来到和县人民医院。天气正热,医院里很混乱,不少学生口吐白沫或是正在抽搐,现场还有很多家属。

  钱华在病房找到钱皓时,孩子意识有些不清,身上有排泄物,他们给孩子脱了衣服清洗。不久后,孩子开始意识模糊,原本还能认得父母,到第二天情况恶化,开始剧烈抽筋,孩子“不行了”。

  刁小梅说,他们的孩子算是走得晚的。在这次中毒事件中,有几个孩子还没送到医院就断气了。

  经检测,7名死去的孩子均系424鼠药中毒死亡。

  同门积怨

  在去年11月1日该投毒案的庭审中,被告人朱祖林自述,1995年他和彭某某合开了武校,彭是主教练,他是校长,他发现彭背着自己招生并只交给学校一半学费,二人发生矛盾;1996年彭带走教练、学校会计和2/3的学生,重开了一家武校,二人就此决裂,两家武校形成竞争关系。

  朱祖林说,自己曾帮忙操办彭某某的结婚和工作,对彭的做法十分不满。他称,该案另一被告人付泽阶和他是同一个拳馆的师兄弟,曾在彭某某的学校担任教练,也对彭某某不满。

  据马鞍山检察院指控,1997年6月的一天,付泽阶、朱祖林商议决定使用投毒的方式报复彭某某,付泽阶实施后,由朱祖林支付给付泽阶5万元,朱祖林当场支付付泽阶500元。

  付泽阶称,辞职返回湖北老家后,他听到窗外有叫卖老鼠药的声音,便买了两包老鼠药,几天后骑车到镇上告知了朱祖林这件事。他称,从老家湖北监利再到和县的路程至少需要3天,如果不是利益驱使,他不会答应再次返回武校投毒。

  此后,付泽阶坐车到和县,于1997年6月29日晚进入南北武校,将老鼠药放进厨房的咸豇豆里,并进行搅拌。

  他辩称,自己不知道老鼠药会有这么强烈的毒性,会毒死人。投毒后,他连夜往巢湖方向走,并在路边的西瓜棚待到天亮,其间听到救护车的声音,很害怕。他当时为了了解情况,曾经拨打了学校小卖部的电话,接电话的女孩说:“武校出大事了,死了学生,武校教练都要回来,你要快回来。”他称,那个时候知道死了小孩,非常后悔。当时,他仍然想要到朱祖林承诺的那笔钱。他称,自己拨打朱祖林的电话,对方听到他的声音后便将电话挂断。

  逃亡之路

  潜逃的前几个月,付泽阶多次拨打朱祖林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投毒后,付泽阶居无定所,化名并办了假身份证后,流窜到江西新余市,福建德化县、莆田市、晋江市等地,以打零工为生。他不敢登记身份信息,疫情期间不敢打疫苗、做核酸检测,近几年也没有坐过车。

  2000年前后,付泽阶来到福建一家皮革厂工作。庭审中,公诉人提到,当时同事证言称,付泽阶说自己是孤儿,没有谈过以前的事。

  同事称,付泽阶此后结婚生子,很重视孩子的教育,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孩子身上;付泽阶没什么嗜好,也很少出门,没有和人发生过冲突,之前的工资一直现金发放,此后改成打到妻子的银行卡上。

  朱祖林则在案发不久后向父亲拿了几千块钱,潜逃外地,并沿着鄱阳湖走到江西一个村子里做工。庭审上,他称自己给和县相关部门写了多封信件,称自己没有与付泽阶合谋,但事发后身边亲友都认为是他干的,于是他选择潜逃,等到付泽阶被抓后,他就也回去将此事说清楚。

  此后,朱祖林又至浙江杭州市打工,并入赘杭州一户人家,先后在江西上饶市、贵州贵阳市开办桶装水生产企业。

  据《潇湘晨报》此前报道,案发后,朱祖林的哥哥再也没有见过弟弟。逃走时,朱祖林的女儿刚刚一周岁,老婆后来到法院起诉离婚,到了女儿上学时期,学校里也经常有人指指点点,女儿很快辍学,随母亲外出打工。几年前,朱祖林的父亲去世,也没能见小儿子一面。

  26年里,警方从未放弃对嫌疑人的追查,几代民警接力追凶,但因受当时侦查条件、技术力量等各方面限制,追捕工作困难重重。去年5月初,福建晋江警方利用大数据分析,发现在一皮革厂打工的男子与嫌疑人付泽阶存在相似体貌特征,经两地警方反复比对确认后,立即将其控制。

  “那个(原本的)名字我都快忘记了。”付泽阶说,但他一听到民警叫自己,就知道对方是为了投毒的事情来的,他没有反抗。5月9日,付泽阶被押回和县。5月7日清晨,专案组奔袭贵州贵阳市,在当地警方协助下,将朱祖林在厂内抓获。

  11月1日的庭审上,朱祖林和付泽阶互相指称,投毒是对方的主意,对于当年朱祖林给付泽阶的500元,付泽阶认为那是投毒的订金,而朱祖林则称是他让付介绍学生的好处费,自己并非雇凶投毒,朱祖林一方的辩护律师作无罪辩护。公诉机关认为,朱祖林在整个案件中的作用和付泽阶相当,对案件发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朱祖林和付泽阶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为共同犯罪。

  案后余生

  两名嫌疑人逃亡26年,改名换姓,组建家庭。被害的7个家庭生活发生剧变,26年里丧子之痛未曾消弭。

  “我们想不明白,他怎么就能这么狠心?”刁小梅的手指着一张付泽阶和钱皓的合照,儿子很得当时20多岁的教练付泽阶喜欢。夫妻俩和付泽阶见过几次,对他印象还可以,觉得他很照顾钱皓,钱皓表演的时候他在旁边笑着看,两人还有合照。

  刁小梅把孩子的照片保存得很好,细心收在旁屋的抽屉里,时不时拿出来看看,免不了要淌眼泪。

  事发后十几天,钱皓父母陆续联系上另外6个中毒身亡的孩子父母,那段时间,父母之间相互安慰,互相打气,打电话约着一起见面去武校讨说法。田丹父亲开着中巴车带着家属们一起为孩子的事奔走,有次从合肥回家的路上,7个家庭、11名家属一起拍摄了一张合照。刁小梅拿出这张照片说,这是孩子们被火化后拍的,地点应该就是在路边,那时大家都还年轻。“在我们村子里,这个年纪的小孩没办法葬在祖坟。”刁小梅说,另一方面,亲人怕她总能看到孩子的墓地会更加伤心。最后,他们给孩子买了公墓,葬在巢湖老家,墓碑刻着“和县南北少林(武校)第一代弟子”的字样。

  最开始的几年,7名受害者父母的生活几乎停摆。钱皓父母家里的粮店生意几乎不做了,有时到周末,刁小梅就幻想,今天该是去学校看望孩子的日子,但清醒过来孩子已经不在。后来看到村里人家儿子结婚了,她就想着,儿子如果还活着,这么大也应该结婚了。当时有亲戚建议他们再抱养一个孩子,但她觉得,他们自己脾气还是这样的话,对抱回来的小孩也不好,放弃了这个念头。他们把在外的大儿子接回了家,大儿子和弟弟只差1岁,性格比较晚熟,随着年纪增长,逐渐懂事。为了避免母亲伤心,他会替父母去给弟弟扫墓、修坟。

  接到警方告知凶手落网的消息后,刁小梅马上开始电话联系其他家属,拨通电话那一刻,对方的声音也同样激动,说正准备打给她。不少失去联络的家属就这样开始重新联系,已经沉寂的记忆再次浮现。

  受害者汤某叶的父母先后生育3个女孩,抱走1个,老来才得了汤某叶这个儿子,十分疼惜。如今,汤某叶的母亲已经去世,父亲也已经70多岁。汤某叶出生和长大的老屋已经多年没人居住,但汤家人还是不舍得将老屋推倒,在屋内一角的墙上,还贴着《安娜与武林》《天下无贼》的海报,以及家人的合照。

  (文中林桦、钱皓、钱华、刁小梅为化名)据澎湃新闻